九月蜜橘说 [复制链接]

到了更晚的时候，我走到坑边，抬头看到晴空一轮明月，清光四溢，与水里的那个月亮相映成趣。我当时虽然还不懂什么叫诗兴，但也颇而乐之，心中油然有什么东西在萌动。有时候在坑边玩很久，才回家睡觉。在梦中见到两个月亮叠在一起，清光更加晶莹澄澈。第二天一早起来，到坑边苇子丛里去捡鸭子下的蛋，白白地一闪光，手伸向水中，一摸就是一个蛋。此时更是乐不可支了。

——季羡林《月是故乡明》

在我家老屋的背后，有两株蜜橘树，从我有记忆起就在开花结果。

老树结出的果实皮更薄、味更甜，孩提时代，每每到了收割稻谷的那几天里，便忍不住对其下手，想早早地尝一尝橘子的味道。

收割稻谷往往是在八月底，那时橘子的味道自然是相当酸爽；但到了九月，蜜橘便逐渐成熟。橘子成熟的季节，我们最喜欢做的事，就是去每株树上摘一两个橘子，比比哪棵树的果子更甜。

老屋背后的那两株蜜橘树总是胜出。

在外读书至上班的很多年里，一到秋天，就很想念家里的蜜橘。皮薄、核少、味浓、香甜，是一直以来我对蜜橘的认知。

没想到这种认知，在去年，我回家专职卖水果的第一年，被打破。

作为下半年里最先成熟的柑橘类水果，外地商贩为抢占市场先机，也为方便中途运输，在蜜橘还未完全成熟时便会前来采果，然后由一辆辆的大货车运往全国各地的水果市场。

我和凡老板说，外地的人去超市或者水果摊买的水果都不是真正自然成熟的，只有我们的橘子是在树枝上完全成熟的，味道我们自己也尝了，销量肯定错不了。

然而结果却完全出乎我的预料。十之八九的客户都反馈说蜜橘太酸了，味道不太行。第一批蜜橘卖出去后，没有一个回头客。

起初我百思不得其解，因为我吃到的蜜橘，与记忆中是一样的：皮薄，味甜。我挨个向客户解释：蜜橘就是这个味道呀；我觉得味道还可以，挺甜的呀~~

直到十月底我吃了爱媛38号。又在一月初吃了春见。

这是两种完全纯甜的水果。以前也并不是没吃过，只是我很少跨季节去比较它们的不同。在我的认知里，到了什么季节，便吃什么水果。

后来在宣传血橙时，我想到蜜橘因为不够甜而被大部分人所否定，于是写了这样一段话：

很多人问，血橙甜吗？血橙当然是甜的，但并不是纯甜，甚至比不过爱媛和耙耙柑，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。人类的舌头上分布着约一万多个味蕾，它能察觉到稀释倍的甜味、倍的咸味、7.5万倍的酸味和万倍的苦味;酸、甜、苦、咸、鲜五味变化万千的组合，成就了世间无数惹人垂涎欲滴的美食：每一种滋味各不相同，每一种都值得尝试和拥有。

是的，我觉得水果不能仅仅依靠甜酸比来判断优劣，但在尝了越来越多品种的柑橘后，我不得不承认，几相对比起来，或许我对蜜橘的“良好”印象大概率是有记忆的加持——过往贫困的岁月里，稍带一点甜味的食物，就很容易得到人们的青睐。

二十多年过去了，人们对食物显然有了更高的要求。今年我们卖蜜橘，更是卖不动了：大部分人都心心念念要等到下个月的爱媛上市；小部分人购买蜜橘，则是因为怀念儿时的家乡味。

追求更佳的味蕾体验当然是人类的本性，现代园林技术不断发展创新，未来总会有更美味的水果出现，替代今日大众追捧的心头好。

蜜橘说起来是一个很老的品种了。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就有“蜀汉江陵千树橘，其人皆与千户侯”的记载；想当初它也曾被人称赞过“味甜似蜜，故称蜜橘”。而现在市场价格是屡创新低。

老屋背后的那两株蜜橘，树龄过大，近年来结出的果实一年比一年小，老妈计划着将它们砍掉，嫁接成其他的品种。

我想起在老屋的门前，曾有三株红桔树。那也曾是家家户户皆有种植的品种，后来因果价太低难以售卖而被砍伐，现今在村上，已很难寻觅到它们的踪迹。